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荒謬是我最後的態度
新週刊 第329期 2010.08.15
這個世界,無論是殘酷的,還是快樂的,它都是荒謬的。如果有一天,我不再覺得這個世界是荒謬的,我就不會再做了。
兩個下樓去買麵包的人,你猜他們會因為什麼回不了家?
“有一天下雨,我帶著雨傘準備過馬路,你也知道,雨傘打開來很容易碰到別人,不小心我就碰到了一個男人。於是,一邊過馬路,一邊他就走在旁邊死死地盯著我,盯到我終於笑起來:‘大哥,我是無意的,對不起’,他接著還說:‘我以為你是故意的!’——如果我回他一句‘你盯什麼?’,都會打起來。可能我只是下樓買一個麵包,他也只是下樓買一個麵包,但最後卻是打得頭破血流回不了家。”
這是當下黃子華最想做的一個棟篤笑題目:暴躁。
“怎麼可以這麼荒謬?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情,但人內心的憤怒卻是多麼大。我想不是因為我盯住他,而是在我盯住他的後面還有很多東西,到底什麼東西讓他有那麼多的憤怒?就這樣回不了家?”
男女關係是荒謬的起源
在舞臺上,黃子華的狀態總是high到失心瘋,你很難想像:他已經50歲了。
這是他自創“棟篤笑”的第20年,也是他萌生退意以後,依然身處娛樂圈的第20年。第一場演出中的1000多名觀眾,在這20年裡翻了五六十倍,如今每年有五六萬香港觀眾要去看他的現場,三年前他擴展至內地演出,又先後在加拿大、美國和馬來西亞開了專場。黃子華笑稱他的棟篤笑,真正變成了一隻潛力股。
香港作家黃碧雲,曾經把黃子華評價為“一個殘酷的笑話演員”。後來越來越多觀眾去看他的演出,回來在討論版上發帖:“明明是在講笑話啊!為什麼我那麼想哭呢?”然後就理所當然認定:他真是殘酷。這不是黃子華的本意:“那是因為黃碧雲看什麼都是殘酷的,她就是一個殘酷的作家,她看出來是殘酷,對我來講是荒謬。”
黃子華的著眼點永遠是荒謬:“這個世界,我不去推斷它是殘酷的還是快樂的,但同時,它都是荒謬的。”做棟篤笑唯一讓黃子華覺得有趣的,就是能夠去發掘這個世界的荒謬,這也是他20年來始終繼續的原因,“當有一天不再覺得這個世界是荒謬的,我就不會再做了。”
每一個跟黃子華談話的人,都會問他同一個問題:“因為你是學哲學的,所以……”,這讓他覺得頭疼:“我常常說母雞跟蛋的關係,是我有這種傾向,所以我挑了哲學,還是反過來呢?”但是,哲學卻不可避免地造就了他對荒謬世界的理解能力:“我小時候讀書就是存在主義——人的存在的荒謬,漸漸開始看什麼都是這樣了。”
因為荒謬,所以他最愛講男女關係:“這差不多是荒謬的起源,如果荒謬是100分,可能其中就有50分是因為男女關係產生的。”香港師奶很不願意看他的表演,原因是他總是在挖苦女人,總是拿女人開玩笑:“其實我就是覺得好玩,覺得她們的情況很荒謬,不是我不喜歡她們,反而我很喜歡她們身處的那種狀態。”黃子華說自己盡可能保持客觀,希望自己不代表任何一種人的利益,於是他說女人的荒謬,也在說男人的荒謬,說有錢人的荒謬,也說窮人的荒謬……
因為荒謬,所以他喜歡說娛樂圈:“那麼無聊的一個圈子,有人居然就把一輩子都放進去了,還有那麼多人認同。”把一輩子都放進去的人,首當其衝就是他自己,他曾經在志雲飯局上毫不避諱地說:“一直是有一個演員夢的,所有的工作都是為了當演員,一個演戲的演員。”到了最後他才發現,自己真的只是一個“專業的棟篤笑演員”。
“我向來不是很清醒地去弄這個東西,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替它下一個結論,就把那種荒謬性呈現出來,對於棟篤笑來講已經足夠了。而對於我本人來說,荒謬就是我最後的態度,終極的態度。”
棟篤笑的“私人性”
黃子華的創作力並不算旺盛,有時候兩三年才能出一個本子。朋友經常拿他跟其他兩三個月就做一場脫口秀的表演者比較,教育他應該再“上進”一點。“我願意看自己不是一個那麼即時的人,每天都有新的事情發生,但是我想,一萬份裡面,九千九百九十九份我都不用去管的,都不關我事——我就是這種人。”
每一個本子裡都有他不喜歡的東西。2003年的《冇炭用》(沒炭用,'97金融風暴,香港人燒炭自殺頻出),讓觀眾學會了那一句調侃“最衰都系董建華”(倒楣都是因為董建華),但卻因為“太功利”變成他本人最不喜歡的一個笑話。“那個時候全香港都很恨董建華的,我好像不講董建華不行,每一個人都在期待,你要怎麼去講董建華。於是我也講了,其實那一次我已經有了跟社會不同的看法,我在表演裡也說了——‘沒有董建華,你去埋怨誰?’總覺得有一點被逼著講的感覺,我不太喜歡。”後來,在金像獎的頒獎後臺,有人介紹黃子華和董建華認識,結果是“他的表情有點尷尬,我也有點尷尬”。
從《冇炭用》中可以看出,最初黃子華的棟篤笑只是講娛樂圈、童年和家庭,後來政治內容慢慢變多起來。時事評論的頂峰是在1997年的《秋前算帳》,講的是整個香港社會在回歸前的心態,這是唯一一次“政治秀”。不少人認為黃子華後來的棟篤笑都不如《秋前算帳》深刻,甚至朋友派對上的酒保都問他:“你什麼時候再弄一個像《秋前算帳》的那種讓我們看啊?”
“已經不能再弄的了,”黃子華說,“無論是政治,還是別的,我都希望我講的不是它現在的情況怎樣,而是說它的規律怎樣。'97回歸的那種大感受,我講過了,它以後都會是這樣子,已經不會改變了。我不是新聞從業人員,不是每天報導一個新聞,我講過一次,就不能再講。”
《冇炭用》之後,黃子華越來越不願直接談論政治,他還是更想講自己:“過了那個階段了,人也開始老了,會越來越注重內心的東西。其實我一向都是這樣的,我比較注重一些個人的體驗,儘管社會的改變,但是它必定要來到個人的處境才有意思。”
“私人性”,這恰恰是黃子華的棟篤笑與其他脫口秀表演者最大的不同。自殺、破產、“唔夠靚仔”(不夠帥)的茄叻啡(死跑龍套的)、破碎家庭、童年陰影……如果說在棟篤笑這種表達方式裡,最容易獲得笑點的方法就是拿一個人去開玩笑,那麼黃子華在舞臺上刻薄和諷刺得最多的便是自己。他越來越不願意指名道姓地去調侃別人,只能撕開自身的傷疤來取悅觀眾。
“其實是因為我的想法很天真,我對一些東西的感受就是很直接,所以我說的很私人,就是我知道這個想法很天真,但還是拿出來了,有點丟人也不管了。”私人性當然會讓他覺得尷尬,《娛樂圈的血肉史》拿自己赤裸裸出來解剖他覺得尷尬,《跟住去邊度》(接下來去哪兒)中自己對房價那種“我真的買不起”、“把我逼死了”的感覺讓他覺得尷尬,但這就是他的表演方式,他又覺得:“真的很過癮”。
我那麼急幹什麼呢?
其實,黃子華的演員夢也不是沒有實現過。今年7月,TVB電視劇《男親女愛》的主創為10周年做了一個聚會,這部10年前的劇是大眾認識作為演員的黃子華的開始,也被看做是最能體現他精髓的一部戲。
“我當年演《男親女愛》的時候,鄭裕玲是我的主要對手,她給了我很大的自由,讓我可以很自由地去改對白。不是每一個對手都是這樣的,我後來演《絕代商驕》也是這樣改劇本,但是就有一個人很不滿意,當場就罵起我來了。所以這個就是靠機遇了,如果當年鄭裕玲這樣對我,我就只能死了。”黃子華把《男親女愛》的成功稱為一個機遇,人生中所有事都是機遇。
比起做演員,棟篤笑更重要,這是如今黃子華給自己的定位。“我就一個人想,想好了我就表演,能有一些燈光,不用太亮也行,我也不需要音樂,給我一個麥克風,場地小的話,不用麥也行。這種自由度,其實在這個世界裡是很難找到的,除了我自己以外,是沒有障礙的。經過那麼多年,我特別珍惜這種自由。”
在今年年底20周年版的棟篤笑裡,他預備給觀眾一個交代:“我會告訴大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,這個人的夢想究竟現在怎樣了,對觀眾的交代,最主要也是對自己一個人交代,我開始重新去思考:究竟發生了什麼事?我經過了什麼?我付出了什麼?我得到了什麼?這整個背後,我想要的是什麼東西?也給所有發明星夢的人一起來分享。”黃子華笑稱,“演完了這個棟篤笑,可能就沒有電視臺來找我了,講的內容會把電視臺都得罪一遍……但我要尊重我的這個20年,有一些東西已經豁出去了。”
比起周立波的海派清口對於上海地域性的介意,黃子華卻絲毫不在乎香港社會環境之於棟篤笑的重要性。採訪當天有朋友給他打電話:“我都為你安排好了,你來北京表演吧!”這也是他現在的目標:“我要用普通話做的,到北京做,哪怕是就做了一場從此不能再做了,我也無所謂。差不多是肯定要去試一次的東西了,是一個必去的旅行。”他的蹩腳普通話是在加拿大讀書時跟外教學的,刻意的兒化音被臺灣朋友嘲笑很老土,但是他一點都不擔心:“我希望可以挑一些只要你聽得懂你就會有共鳴的東西,不會再去講一些地域性的東西……我只能說——不要小看我!”
“我現在的心態很牛的,我已經不想‘有誰進來看呢?’,而是想‘是誰還能看我呢?’。年紀大了,我還能做多久呢?我已經不一定要讓誰來看我,也不一定要有多少人來看我,現在誰來看我只是一種緣分,因為已經是一個可以數得出來的數目了。我做了20年,做了十來個節目,未來10年,我可能再出四五個吧。我就喜歡很慢很慢,我想慢活一點,我那麼急幹什麼呢?”
對話黃子華
10萬人!怎麼辦?我怎麼交流?
《新週刊》:是什麼讓你20年來,都肯不停地花心思逗觀眾笑?
黃子華:當然是因為我要靠它賺我的生活啦!我主要的生活來源就是做棟篤笑了,雖然我現在已經是一個富人了。
《新週刊》:你對富人的定義是什麼?
黃子華:我不用為我未來的兩年擔心。
《新週刊》:就這樣?
黃子華:對!反正我挺富的了,我覺得。以前只能不為未來兩個月擔心,現在是兩年,所以我覺得就不錯了。
《新週刊》:臺上的黃子華和台下的黃子華是同一個人嗎?
黃子華:那肯定不是同一個人吧,或者是不止是臺上的那一個人。我很喜歡喬治·克魯尼,我覺得他是最帥的老人家,他說了一句話我很喜歡:“肯定是沒有他們說的差,也沒有他們說的好。”就是這樣,個真實的人嘛,能有多好,又能有多差呢?
《新週刊》:今年香港金像獎,CNN網站的評價,“不要浪費搞笑人物黃子華”,你怎麼看?
黃子華: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荒謬咯!不是我太屈才,而是有些人太火了。但是世界從來都是這樣的,我覺得。
《新週刊》:在廣州的時候,有不懂粵語的觀眾來看你演出?
黃子華:我覺得他開玩笑的,他應該聽得明白吧。但是我在加拿大也有洋人進來看,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幹什麼。
《新週刊》:他會笑嗎?
黃子華: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有個洋人,但是我不能整場就看你笑不笑,那就死定了。我就只好儘量不看他。
《新週刊》:你覺得哪個哲學家會比較有棟篤笑的潛質?
黃子華:我想他們都沒時間吧,偉大的哲學家都沒時間搞笑。畢竟搞笑是很為別人考慮的一種東西——我要讓你笑,哲學家應該是不管你的,他在一個很大的宇宙裡,他要管的東西太多了。
《新週刊》:現在香港明星都流行玩微博,你沒有興趣?
黃子華:可能我跟他們不一樣,一般的藝人沒有發表自己思想的管道,但我有啊,如果我平常都在這兒講啊講的,那我就不用出來了。以前我也寫過報紙的專欄,每天一期,把我弄死了,痛苦得不得了,我想我還是喜歡比較慢的。我聽說在Facebook上有10萬人在關注我,那我怎麼辦?10萬人,我怎麼交流啊?!其實是沒有交流的嘛。我只能告訴他們我在做什麼而已,可是,我在做什麼一點都不重要啊。
Source: http://sbinghe.blog.163.com/blog/static/16536809720151130053364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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