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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黃子華談談, 沒有其他
號外三十·人物 1991.02 第174期 

citymagazine199102

 

我問子華看《賭俠》的時候有沒有笑,他說有,而且笑得很由衷很高興。

 

我不明白一個曾經獨腳“棟篤”站在臺上,把自己千錘百煉苦心經營的“笑料”放在大家面前,逗得大家樂不可支再三回味的第一個本地Stand-up Comedian,為什麼會為這樣一部製作鬆散,劇情牽強,無心無力的“笑”片而笑?

“看見周圍的人能夠這樣無拘無束地大笑,真難得,我也就開心地大笑起來,”子華緩緩說道,“固然我們可以很專業很內行的批評《賭俠》的種種不是,以及《賭》片系列的每下愈況,但買票進場的群眾平日難得一笑,他們沒有責任,他們有笑的自由。”縱使自去年四場爆滿的棟篤笑演出後,迅速被公眾評論捧為文化界新貴,子華一直覺得自己很大眾(他自己的用語是很“蒼生”),以至很多動物性——對性的關注和熱衷,龐統飲食,喜好打扮(他曾經最愛花花領帶如今獨愛Paul Smith恤衫,企圖買Gigli但太貴)。對於種種群眾活動(不是運動),他都沒有因為自己的哲學系出身而放棄參觀,所以他打麻將,去芬蘭浴池,下舞廳(一次),追女仔(想)……他的種種生活經驗其實都是我們所熟悉的,並不神奇並不格調高級,當然他懂得把經驗提煉,而更重要的,懂得令大家笑,博得蒼生一笑——“算啦”,他說。

其實子華並不常常開心快活,總是我們平日天南地北,互相調笑也笑於互相虐待,笑完想哭。可他卻要站到臺上令人笑——“我基本上是個嚴肅的人”,子華承認。他在自己創作棟篤笑劇本的過程中,甚至開始對於Comedy這種表演形式有懷疑保留。他覺得一切Comedy的尋笑調笑本質,本身都是不嚴肅的,“因為呢個世界有好多嘢實在唔講得笑!”對於很多“笑匠”來說,開玩笑是個目的(Goal),為求達到目的,自當不擇手段。但對習慣嚴肅,自討“苦”吃的子華來說,開玩笑是條底線(Bottom Line),一方面,他在這個應否搞笑的邊沿上掙紮,而有了這條底線,也就是有了限制,千年功力都只能引導去一個笑的方向一個笑的終點,實在對創作人不公平。不但希望能夠笑之有物,更希望能夠超越“笑”,能夠“不笑”。

這個本地棟篤笑的先行者在剛剛起步之時卻令自己舉步維艱,我覺得是一項很過癮的挑戰。或者可以放鬆一點,就像對子華影響至深的一位美國棟篤笑女藝人Judy Carter所說:“與人溝通是你上臺表演的最理智的理由。”不必介懷於是否叫大家笑的一塌糊塗,只要是把你最想講的故事清楚明白地講出來,能夠真正叫自己感動的也一定能感動人,如果承認生命本身是可笑的,那麼我們每個人的生活片段也自有其荒謬殘暴溫馨甜美的笑料,可以在臺上笑,可以在台下笑,當然站在臺上的子華偶爾會肆無忌憚的笑台下的你。

他在臺上(企圖)談笑自若,我在台下嚇得半死。時為一九九〇年八月三十號晚上八點零五分,文化中心小劇場,子華的第一場棟篤笑,第一個五分鐘。當然,過了這個熱身時間,由會心微笑到嗤嗤小笑到轟然大笑,我的惶恐的心才從半空緩緩著地。為怕周圍的人不笑而驚怕至此,我是第一次。節目進行大家繼續笑,我的思緒卻十分感性的翻滾得厲害,而身旁的人早已熱淚盈眶,終至淚流滿面。不要笑,我覺得我在經歷歷史,至少是實實在在的私家歷史。眼看一個摯友幾經辛苦排除萬難,終於爭取到機會實現自己的理想,這也許不是什麼偉大的事,但起碼對他個人有莫大意義,此時此刻,不能不感動。為了這第一次前後的籌備工作將近一年,衝刺階段他在家中閉關苦練,我們在外面東奔西跑,設計海報印單張,安排宣傳訪問攝影錄影,還要跟文化中心上上下下的當權派周旋,因為沒有人知道什麼是棟篤笑,擔心子華會上臺講粗口。

終於等到這個現眼報的時候。作為一個棟篤笑匠,最刺激莫如站在臺上,與觀眾同生共死。觀眾笑與不笑,完全是一個現場參與過程,更直接影響表演者心情。“同生當然令人歡喜,但是同死,想起也叫人心寒。”子華說。

一般外國的棟篤笑匠,無論新手老手,站到臺上翻雲覆雨頂多三十分鐘,但子華第一次就考牌,談笑用兵足足一小時二十分。而準備劇本的過程就像寫本書,近幾天走進子華房中,只見牆上貼滿大字報,上面分門別類密密麻麻填滿大笑Punch Lines,為的是準備今年三月中第二次棟篤笑。為了這第二次,為了有更多的時間和空間準備劇本,子華把電臺的DJ工作也辭掉了,斬釘截鐵,義無反顧。

三月中在伊館演出三場,面對六千觀眾,這次的主題是《色·情·家庭》。還記得某天我們一邊把黃魚羹投入口中,企圖以食欲引起色欲,整晚反復敲度,目的是想出一個出得廳上得床的刁鑽題目。到最後,我們覺得“色·情·家庭”最乾淨俐落,要說的都說得清楚明白,為色為情我們已經過了半輩子,唯是一直嫌少而已。

那晚我們拍宣傳照,為了配合色情感覺,我不斷叫他:“淫一點,誘人一點,溫馨一點,肉緊一點,兇殘一點……”諸如此類。他肯定是一堆朋友中表情最多的一個,但我並沒有叫他做些得意有趣的Cute表情,他懂,但大概不願,因為我們知道,棟篤笑不應只是件得意有趣的事。

——原載於1991年2月《號外三十·人物》第174期


Source: http://sbinghe.blog.163.com/blog/static/16536809720151825954569/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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